回乡六日(1)(纪实体)
2022-12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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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回乡六日(1)

    (纪实体)

    杨崇德

    第一日1

    2022年10月2日,我乘坐长沙南至怀化南的第一班高铁(G6423次),清晨6点15出发,7点37回到怀化。

    我85岁的老母亲,早就在怀化城里,对我望眼欲穿了。

    7点40,弟弟开着车,载着母亲,来怀化南站迎接我。

    母亲见了我,高兴得露出了她那口假牙,笑得直摆头。

    尔后,我们驱车直奔三姐那间租居房,一起去吃早饭。

    三姐租居房的过道里,正坐着她的小儿子方群,还有我故乡穷天的乡人友良老弟。

    我把买给三姐的那箱酸奶,提进租居房时,一转身,又在简陋的厨房当口,碰到了穷天的乡人友胡子。

    友胡子和我是同年,也是我儿时要好的玩伴之一。他现在在怀化城里当保安。此时,友胡子正蹲在锅子旁边,帮我三姐在炒鱼。满锅子碛哩雀罗的。

    友胡子见到我,嘴巴裂得比天还宽,他兴奋地说:“崇德啊,你来得可真早!在外面稍坐一会,马上就要呷饭了!呷完饭,我们一起回穷天老家去!”

    母亲正在给二姐打电话。

    母亲耳朵越来越背,她说话的声音,像是在喊。母亲用她的老年机大声喊道:“花肚肚啊,代果已经从长沙回来了!今天,你去不去穷天啊?”

    花肚肚是我二姐的名字,起得古里古怪的。据说,二姐小的时候,不小心被米汤烫到了肚子,烫花了肚皮,也就被喊成了花肚肚。

    我一直为二姐这个丑里八怪的名字,深感惋惜。因为,她毕竟是个女人,名字上含了身体的某个部位,就显得太不雅致了。

    好在二姐后来身份证上的名字,改成了杨长香。或许是她自己给改的。她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丑名字的坏作用。

    友良一听到我弟弟那个鱼塘快干了,就立马就从友明叔家里,找出一把捞鱼的网兜,扛在肩上,径直去了友明家的茅厕旁边。只见他逃过茅草水沟,站到了我弟弟的鱼塘坝上。

    我顺着友明叔的屋脚,一路走过去。

    弟弟那口鱼塘,水干得只剩一洼小池了。水面黄橙橙的,像一塘金子。

    鱼塘四周,已经露出了一大片淤泥。大片大片的淤泥,早被太阳晒成了灰白色。

    三姐那个胖孙子,也飞快地奔了过来。

    他紧靠在友明家的茅厕门板旁边,手舞足蹈,兴奋无比。

    我要他别靠着茅厕门板,脏死了。他却不听。反而抓起门板前后扇起来了。

    一股陈年的大粪味,从茅厕里飘了出来。

    我立刻退了出来。我直接来到友明叔屋边的空隙处。

    我家老屋与友明叔的房子,上下相邻。

    这时,我看到了我家那幢被桐油油得黑漆漆的老屋。

    那是父亲留给我们的财富。父亲走了,这幢老屋,也就长年锁着。

    此时,友良已经网到了一条草鱼。巴掌宽,头很大,身子却小,它那个尖叉的尾巴,就像鲁智深手里的禅杖戒刀。鱼在网兜里挣扎着。

    草鱼已经长成了雄鱼模样,看来,这条鱼一定是在这里忍饥挨饿很久了。

    弟弟常年生活在城里,老屋又没人住,鱼塘更没人看管,这鱼怎么不会长成这个怪样子呢?

    友良将那条可怜的草鱼,网到水井下面那口菜水井里。

    草鱼获得了清澈的井水,顿时就变得欢快起来。围着水井,转了几圈,然后,静静地浮在水中央,不断地张合着嘴,像是在说“谢谢”。

    7

    为了表示我们穷天人的真诚厚意,我们打算用穷天水库里最新鲜、最干净的鱼,来好好招待一下我们的镇领导和村领导。

    穷天只有两座山间水库,都是我父亲当队长时修筑的。一座叫丰水坡水库,那里面的水太冷,长不大什么鱼;另一座叫寨家坪水库,就在我们生产队的老晒谷坪下面。我们穷天田垅里的水,都往这座水库里流,冲下去的泥草较多,适合养鱼。

    寨家坪水库现在由贤庭叔、贤争叔、崩檀叔三家共同承包着。据说,他们放了些小鱼进去,而且三四年没捞了。应该有鱼!

    但是,去寨家坪水库的那条路,已经多年没有人行走了,已经彻底荒芜。

    我们一伙人再次去了高高家,落实晚餐吃鱼的事情。

    这一次,高高钻出来了。原来,他在房间里看电视。

    高高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,后来当过兵,再后来就在铁路上工作。

    高高已经退休两年多了,他一直舍不得我们穷天老家。高高是有远见的人,他将城里人废弃的一些沙发、凳子、席梦思、瓷砖、铝合金栏干等物件,一车一车地远到穷天老家。他现在已经把他那幢木屋,打造成了一栋别样的别墅来了。

    更让人敬仰的是,高高还花了八百六十块钱,买了一根十几米长的铝合金旗杆,上面挂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。

    高高说他是个军人,对五星红旗有着一种本能的爱。重大节日里,高高还要和他老婆正正规规地出来升国旗呢!

    真是让人感动!

    我脱光衣服,试探性地踩着那些坚硬的石子,摇摇摆摆地走过去。

    少有的干旱,已经让这座水库消瘦荒凉得不成样子了。

    我“噗”地一下,钻入水中。只觉得,脚板冰凉冰凉的。我似乎踩出了儿时的味道。

    水齐到了我的脖子上。我嘴里吐着齐脸的水,踩着,划着,浮着,慢慢向中心游去。

    这时,站在岸上的金龙告诉我们说:“四年前,这个水库放水时,我爹在这里摸到四百多斤田螺。董董摸得更多,有五百多斤。那一次,大家一共从这里摸出一千多斤田螺!”

    金龙的意思很明显:这里,不仅有大鱼,而且还有很多田螺呢!

    田螺可是个好东西!虽然吃多了,肚子里要生风。但是,铜湾街上的田螺,已经卖到了八块一斤!而且都是田里的田螺呢,哪有这水库里的田螺干净、有营养呢?

    于是,大家纷纷往水库周边靠。大家要去摸田螺了。

    9

    干网已收到了一半,水面上,仍然还是静悄悄的。

    报童说:“崇华,如果今天网不到鱼,你就自己到董董家的鱼塘里去弄鱼吧!反正,今天晚上,主菜就是鱼了!”

    崇华眯笑了一下,噜了噜他那张尖尖的嘴,说:“急什么罗?我又不是第一次弄鱼!生蚝那么讲究,我半个月就摸到了它的习性。鱼这东西,就更好弄了。”

    正说着,收网的友良就开始报料了,他扬了一下手,很郑重地说:“别吵,别吵!网越来越重了,估计前面应该有鱼了!”

    话音刚落,水面“啪”地响了一声。

    哈哈,是一条大鱼!肚子都是白的,正在那里用劲呢!

    终于拉出来一条,是个大头雄鱼。足有六七斤!

    岸上的人都笑了。

    六七斤,喝酒的人已经够吃了。呷饭的人,就只能喝点汤。

    慢慢再拉,竟然又拉出来一条。同样是大头雄鱼。看样子更大,七八斤吧!

    金龙开始给大家散烟,他第一个散的是崇华。毕竟,没有崇华,哪想搞到鱼呢?

    在崇华抽烟的过程中,又拉出来两条大雄鱼。

    崇华说:“三条大鱼已经足够了,两桌子人,吃不完的。干脆把最后那条给放了吧!”

    有人坚决不同意,鱼又不是肥肉,哪有吃不完的呢?

    事情就是那么应验!收第四条鱼时,那条鱼在网里翻跳了几下,友胡子和友良都做好了擒拿的准备,但还是被它给跳出去了。真是应了崇华那句话,自己把自己给放走了。

    总的说来,成效不错:三条大雄鱼,足有二十来斤重。

    今天的晚宴,咱们可是足足有“鱼”了!

    10

    6点多钟,负责开车接领导的人打来电话说:村支书临时有事,他不来了;王子答应来,半个小时就到!

    晚宴的大致菜谱是:杀两只鸭,煮一大锅鱼,炒几碗蛋辣椒,再弄两个小菜。

    忙得高高夫妻俩满头是汗。

    锅子里的鱼,正在咕咕咕地冒油泡。

    弟弟派人喊来了村子里的长辈贤来叔俩口子、贤庭叔俩口子。

    摆了两个大桌子,一个桌子坐呷饭的,一个桌子坐喝酒的。

    晚宴正式开始了!

    春喜、友胡子、友良、高高他们几个,稍微有点酒量,就重点陪镇干部王子喝酒。

    王子大名叫杨贤伟,也不知怎么被叫成了王子。外人听起来,以为是童话里的王子——王爷的儿子。王子哥哥是我的小学老师,野名叫黑子。一个王子,一个黑子,在我们故乡,就是“狗儿”的叫法了。我估计,一定是我的这位老同学,小的时候,相当地调皮,和王子狗一样无法无天,所以就被叫成了王子。他这个野名字,几乎完全盖过了他的书名。

    王子与我和高高都是小学时的同学。

    王子见了我们,甚是高兴。几杯酒落肚,王子那股昔日的同学情,也就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了。

    王子裂着他那宽厚嘴唇,笑嘻嘻地说道:“崇德啊,你小的时候,可是闷声闷气的。但是,一旦有人把你惹毛了,你比恶狗还要凶狠!”

    酒还没喝几杯,王子就开始揭起我的短来了。

    我敬了这个镇干部老同学一杯水酒。

    王子继续补充说:“崇德啊,你还记不记得?有一次放学,我不许你从我们剥落形路过。我在路上把你拦着。你急了,拿起一块岩坨,崩的一家伙,就砸到我的脚指娘上。我搂起脚,只喊哎哟。你还记得吗?”

    我大吃一惊,小学时候的事情,我多半都是记得的。尤其是做过伤害人的事。我似乎隐隐约约地记起来了。我端着一杯井水,继续当酒。我要再敬一敬我的老同学王子。实在是对不起了!

    我端着酒杯说:“老同学啊,过去的事情,都是小孩子所为,你可千万不要记在心上啊!我这杯水酒,就权当作陪当年鲁莽行为的不是了!喝吧!”

    王子哈哈大笑。

    11

    紧接着,王子又说起高高的事情来了。

    王子说:“高高啊,当年,我也做过一件伤害你的事情。你妈妈后来一看到我,就开骂。”

    高高说:“是什么事呢?我可记不起了。”

    王子主动喝了一口酒,然后,笑嘻嘻地说:“那时,我们都在四卧龙读小学,你坐在我前面。你老是把头昂在我的课桌上。我很是烦燥。有一次,我就找了一根铁丝,在桌子上面使劲地掏,等我把铁丝掏热了,就赶紧将它贴在你后脑壳的脖子上。哈哈!你哎哟哎哟地叫。后来一看,那根滚热的铁丝,把你的脖子都烫红了,就差没有冒烟雾了!哈哈!哈哈!后来,你妈一碰到我,就骂,把我骂得半死呢!”

    高高笑了笑,也不计较什么,就和王子来了一杯。

    春喜本来在成都工作和生活。他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后生了。完全靠自己爬到石油公司副老总的位子上。春喜不仅是个孝子,故乡情结也很浓,只要有时间,他会常回穷天看看的。春喜这次回来,基本上是属于突击行动了,他最后一个到来。

    春喜的酒量,是属于跑世界的那个量。他在领导的位子上,酒量真是一年一个样。春喜代表着我们穷天人,重重地敬了王子三大杯。

    贤庭叔代表穷天的长者,也开始说话了。

    贤庭叔说话虽然有些结巴,但全然不影响他的口才。他说:“王子老弟啊,明天呢,我们穷天的公路硬化工程,就要开工了。你们剥落形的人,好像还有那么几个,想趁机发点小财。这也就太不给村里人面子了。”

    王子张着嘴巴在听。

    贤庭叔继续说:“能够适当补偿一点的,我们会尽量考虑,但是,这钱也是很有限啊!毕竟,修这条路的钱,是先由我们穷天人自己垫付的,政府一分钱也没下来。政府等工程完工后,也只按很低的标准,补偿那么一点点。所以啊,希望你们那里的人,也要多多理解,多多支持。都是一个村的人,总不能让我们穷天人苦一辈子吧?你们剥落形离大队比较近,早就享受到了交通便利的实惠了。因此,也就希望你王子老弟,多跟你们剥落形的人劝导劝导,千万不要牙齿根根长得太长,要价太高了。”

    贤庭叔差不多已经把今天的晚宴主题,给大张旗鼓地揭明了。

    我的老同学王子,不愧是在镇政府畜牧站工作三十多年的王子,虽然喝了六七杯酒,但他心里还是相当地清楚。他表示:穷天修路,是件利在子孙、功垂千秋的大事。既然县政府的道路固化方案,都已经批下来了,我作为镇干部,将全力支持,拥护政府的决定,做好解释和劝导工作。

    更让人佩服的是,贤庭叔不仅句句撮中要害,而且出口成诗了!贤庭叔不紧不慢地说:“王子老弟啊,老古套里有一句话,说——行短亏心自思平,休生心机害他人。只觉便宜自随心,天公自有安排处。十分真心是五分,留与五分给儿孙。若是十分都失信,后代子孙不如人!”

    贤庭叔又将他的古诗,大致地解释了一番,意思是:做人不能太亏心,做人不能害人弄人。

    王子作为镇干部,自然很赞赏古人之言了,他说:“穷天修路的事,对于剥落形极个别思想有问题、两眼只看钱的人,他们是理解不了贤庭哥这句古训的,咱们还是要对极个别的人,单独登门去解释。我相信,我们剥落形的人,脑壳一定不是岩砣,只要解释清楚了,他们一定会服从大局的。再说,谁又敢阻挠政府的决定呢?是不是?哈哈!”

    与王子一同上来的那位戴眼镜的风水爱好者,仔细地看了看日期,说:“明天的日子啊,很好!可以破土!不过,最好的时辰,我已经仔细地看了,应该是在上午九点之后!”

    12

    夜幕早已笼罩了故乡。

    故乡也变得愈加寂静了。

    房屋的四面,那一座座山峰,那一片片林木,全都淹没在夜色里。

    宛延相连的山峰,似醉汉,似贵妃......

    站立在田边村舍的那几盏太阳能路灯,也都朦朦胧胧地亮了起来。个个像路人,提着灯,探着路,似行走,又似在凝望。

    在村口的最西边,在那个远远的山峰豁口里,却冒出一线蓝光。那应该是怀化城里洒露出的一线辉煌。

    夜空里,半边月亮高悬着,显得那么深隧,那么遥远。

    院子里的狗却忘了夜吠。它们全聚集在今晚的盛宴桌下。

    高高屋前的两桌晚宴,一桌已经离席。另一桌正在高兴地喧哗着。

    这里,不时地传出一阵阵的笑声。

    或许是我们的笑,惊动了山间熟睡的鸟儿,它们时不时地尖叫几声,清脆而又甜美。

    鸟儿像是在夜歌,像是在祝福。

    明天,故乡将迎来崭新的一天!

    (2022年10月2日夜,写于故乡穷天。2022年10月17日,修改于长沙家中)

    (请看续文《回乡六日》(第二日))

   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两点声明:

    1、本纪实作品系本人在今年国庆期间回故乡小住的文字散记。其内容及人物均真实存在。读者若想阅读本人其他文字作品,可在微信上搜索并关注《崇德随笔》微信公众号,即可阅读。

    2、本作品特推荐给“齐鲁壹号”平台作为首发,谢绝网上某些写家未经本人同意,擅自将本作品拖到其个人账号上进行转发,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。对此,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。

    作者简介:

    杨崇德,男,1965年10月出生,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。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。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、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。数百篇被《作家文摘》、《小说选刊》、《小小说选刊》、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、《杂文选刊》、《读者》、《故事会》等刊物转载。上世纪,本人曾被《微型小说选刊》列为“微型小说百家”之一。2010前后,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《故乡的云朵》、《冬天的生活》、《丛林狼》、《麻麻亮的天》等。有作品曾获《小说选刊》2014-2015年度“读者最佳印象奖”。有作品被译成德文,在德国出版发行。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。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,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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